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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鏡中花(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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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月輪借項寧的身體攪碎了金平龍脈,隨著濯明突然失蹤,那份七拼八湊的輿圖也湮滅在靈風中,銀月光從大宛撤出。

三岳山西座中,項寧一動不動地坐在居室中。他像一尊人形的琉璃燈,渾身發著光,照亮了全屋,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然後西座上空的銀月輪和端坐的項寧跟上了發條的鐘一樣,同時原地轉了半圈,面朝大宛。

北歷、南蜀,甚至已經回到了百亂之地的西王母等人,都感覺到了金平的動蕩。

外人一時弄不明白出了什麽事,只是覺出了玄隱山搖搖欲墜——比上一次淩雲山哭還驚心動魄。

先是淩雲,再是玄隱,固若金湯的靈山一夜間仿佛變成了紙糊的,隨時可能傾覆。

南蜀淩雲山上,心有餘悸的掌門、長老與一眾修翼族大能都聚在了焦躁不安的九龍鼎附近,被大海另一頭傳來的不祥聲音弄得心驚膽戰。

而就在這時,南海奉命追捕蜜阿叛逆的內門高手盡數殞落的消息傳回了淩雲山巔。

除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掌門和蟬蛻長老,修翼族人們都炸了,群情激奮。

沸反盈天中,淩雲掌門終於低低地嘆了口氣:“蜜阿代族長、長老兩人叛國,除非有人作保,主島上所有蜜阿人退回三島待審,三島由主島降龍騎接管。即日起,淩雲內外門,蜜阿修士統一嚴審,但盡量不要驚擾……”

淩雲仙山上的聲音一字一頓地砸在人間,塵土飛揚。

掌門最後一句“盡量不要驚擾凡人百姓”被怒火淹沒,沒有傳到任何一個人的耳朵裏,只有九龍鼎在悲鳴。

深海的往生靈鯢口中,王格羅寶感覺到自己神識上的蓮花印漸漸消散,嘆息般地呼吸著自由的腥氣,歌聲沒有停。

這處心積慮的“救世主”等來了他要的天災人禍。

西楚,繼之前楚蜀全線交通中斷後,今天楚宛邊境又緊急封鎖,峽江所有船都接到了回港避險命令,騰雲蛟沒有預兆地停了運。

一江之隔,南宛渝州上空濃雲密布,到處都在冒煙,據說大震小震沒停過。然而大家都知道,這絕不是普通的地震,因為楚國毫無震感。

西楚邊境上支起了成排的大炮,峽江水軍都在待命,岸邊站滿了麒麟衛。多山的楚地罕見地起了不知從哪吹來的大風,擡頭就能看見各地頭蛇家的大小“供奉”們,眼下都快日上三竿了,西楚還有一輪月亮凝固在天上。

趁亂,紅眼的餘嘗時隔八年,穿過眠龍海回到西楚,手裏把玩著一塊新的轉生木牌。

宛與楚……今天必有一方沒好下場。

唯獨陶縣,狂風吹不進來,地震震不到這邊,平靜得像驚濤駭浪中一艘帶著神眷的孤舟。

人們吆喝著,合力將一棵轉生木砍倒,系著圍裙的婦人們手腳麻利,將大量樹種收集到了一處。

陶二奶奶跟幾個老街坊站在街邊,看年輕人們幹活,搖著扇子道:“當年官兵進來,也要砍樹,為了留下這些煙雲柳,鄉親們差點跟峽江水軍幹起來……哪想到有一天自己熱火朝天地砍呢?”

“煙雲柳只要是不挖根就還能長,當年砍的不少不是又長起來了麽?”旁邊一人接話道,“這回可是太歲親口要的……這一晃十多年了,又聽見他老人家說話了。”

“太歲是不言語,但夜裏睡著了,總能聽見琴聲入夢,白日裏有什麽煩心事都散了,我這十多年沒怎麽做過噩夢。”

“這一陣沒聽見,聽人說外面到處出事。”

“可不,南境鎖了幾個月了,東邊又……”

“亂就亂,咱們跟著太歲。”陶二奶奶一嗓子亮出來,底氣不減當年,“這是陶縣,神仙來了也得在地上走,在外面呼風喚雨的妖魔鬼怪敢造次,照樣拴起來揍他,咱們什麽都不怕!”

大量的轉生木運到了峽江水軍的駐地中心,由等在那裏的陸吾一批一批地通過破法空間,送到開明司各地分部。

趙檎丹剛從黑市上聯系到了一大批綿龍心,停下來喘了口氣,往東——她的故鄉看了一眼。

太歲托她從黑市調綿龍心,自然事無巨細地將眼下輿圖的情況告訴了她。此時,她是開明陸吾之外,少數幾個知道南宛到底出了什麽事的人。

一個流亡海外,隱姓埋名於異鄉的半仙,在山崩地裂的時候,除了聽命奔波,還能做些什麽?

趙檎丹對著東邊漫天的濃雲發了片刻呆,突然大步回到自己平時教女學生讀寫的小學堂,提筆擬信。

與她辯過法的、同她惺惺相惜的、罵她牝雞司晨的……

黑市的、錦霞峰的綿龍心帶著靈氣送進輿圖。

近年來因玄隱放寬了外門弟子築基門檻,築基丹需求大增,弄得綿龍心價格隨之飆升——那本來就是百亂之地的邪祟們打破頭也要搶的珍貴原料。錦霞峰不得不削減其餘花銷,一邊勒緊褲腰帶,一邊跟主峰掰扯資源。

聞斐座下一幫丹道弟子為了這點綿龍心,個個修煉成了賬房,可以說,眼下整個錦霞峰的家底都壓在這點綿龍心上。

聞斐默默咽下一口心疼出來的老血,強行撐起“這都不算什麽”的面子,硬是沒吱聲,可見當過天機閣總督的必是硬漢。

該硬漢背地裏通過轉生木避開其他人,摳摳索索地給奚平算賬:“不是,劍神他徒……他祖宗,你就算能把黑市上的綿龍心也一起收了,把南蜀綿龍一族挖個斷子絕孫,把整個錦霞峰的靈氣都搬過來就夠了嗎?再多的靈氣也不能把你灌成蟬蛻,你才‘八歲’,劍總共會兩招,你醒醒,拔苗沒有這麽拔的——再說真蟬蛻也沒用,你不是都看見了!”

奚平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飛快地用神識否認:“誰說我就會兩招?聞峰主一個丹修,劍道上‘見解’也不少啊。”

要不是周圍人多眼雜,聞斐簡直想伸手搓臉:“你威風凜凜地抽了輿圖好幾十個嘴巴,姿勢‘萬變不離其宗’,我一個燒鍋爐的劍道上沒見解,還不會數數嗎?!”

奚平:“……”

同時,支修的聲音順著那塊轉生木傳進來:“士庸,你對輿圖沒概念,不要托大。”

“我知道,才剛被它碾碎了一次。”奚平道,“輿圖沒有脫困之前,只有輿圖拓本能觸碰到這長蟲。可玄隱山不知怎麽回事,拓本只有金平周圍那一點。外面的轉生木本來是碰不到黑龍影的,但因我在裏面,方才就可以了,我知道我不可能跟輿圖較量,但我可以做一個能溝通內外的‘拓本’。”

“給誰做‘拓本’?你師父嗎?”聞斐立刻通過轉生木說道,因為這樣只有他兩人能聽到,聞斐不必擔心給誰潑涼水,說話頗為沒有顧忌,“容我解釋一下,你師父與輿圖的關系不像你想的那樣,他不是輿圖的‘主人’,他只是當年被卡在龍脈斷口的人……我這麽說吧,他一端連著輿圖,一端連著龍脈封印,若他歸順靈山成聖,靈山自然能以他為媒介壓住輿圖。但若他這蟬蛻走了偏鋒,玄隱山不認,輿圖或許對他有幾分親切,可你要讓一個境界不穩的新蟬蛻幹三大長老的活,是不是也有點強人所難了?”

奚平:“我早想問了,聞峰主,你不姓趙,跟趙家也沒什麽往來,為什麽對輿圖的秘辛知道得這麽清楚?”

“那不重要,”聞斐一擺手,“再說這隨時要作亂的輿圖恐怕等不了支靜齋蟬蛻,你來不……”

聞斐這張烏鴉嘴,哪怕沒了扇子也一樣有神通。

“來不及”三個字沒說完,輿圖中又一處響起不祥的斷裂聲,聞斐:“不好!”

這一次地脈斷裂點在渝州。

幸虧渝州轉生木多,地脈剛開始裂,還沒來得及吞噬周遭,奚平神識已經瞬移了過去,聞斐怕他一個人無法應付;“帶上我!”

奚平不和他客氣,下一刻,聞斐只覺眼前一花,神識被奚平卷著落到了輿圖裏對應的渝州區域,飛快抽條的轉生木密密麻麻地堵住輿圖裂口,與外面的轉生木相接。

身在其中的聞斐只覺輿圖那非月滿真神無法降伏的壓力直接灌進他的天靈蓋,以神識凝練著稱的丹修一時間也無比絕望——這只是一個縫而已,已經將兩大升靈逼到這種地步,誰能收服得了整個輿圖?!

奚平:“幫我撐一會兒!”

聞斐:“你……你真敢提要求……”

好在這次奚平一回生二回熟,補地脈的速度比之前熟練得多。

然而饒是這樣,林熾剛設法送進來的綿龍心也被他倆消耗了不少。

“你也說了,怎麽能讓一個境界不穩的蟬蛻幹三個長老的活。”奚平喘了口氣,“三個長老又不是死了。”

內外相接、補上地脈裂縫的轉生木頂天立地一般地圍攏在一起,遠看像傳說中的補天柱。

“我方才托朋友們幫我準備大量的轉生木和樹種,地面有開明司接應,我要用這些靈氣在大宛全境地脈上給輿圖楔上‘釘子’……”

奚平話沒說完,大宛全境內,地脈接二連三的撕開,有些地方周圍沒有轉生木!

聞斐:“別吹了,地面有開明司接應,地下的樹誰種?”

話音沒落,便見龐戩率先禦劍而起:“樹種給我,分頭行動!”

聞斐神識立刻回歸本體,沖龐戩吼道:“下、下下下來!築、築基那一、一點真元不比升、升靈,別動靈、靈氣,有綿龍心也擋、擋不住輿圖侵、侵……”

“聞峰主,您是前輩,”聞斐的語速實在趕不上龐戩的腳程,一句話沒吼完,龐戩已經沒了影子,只有話音傳來,“難道忘了,埋骨地下才是我天機閣人間行走畢生所求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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